鷹空非舞
周末戶外徒步，偶然在農村看見幾棵草樹，一股濃濃的親切感頓時涌上心頭，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童年，想起了曾經在草樹下玩耍、在草樹下睡覺、在草樹下勞作的純真歲月。
在那個靠耕牛犁田犁土的年代，每到秋收季節，農民把稻谷撻干凈后，都會順手把谷草捆成草垛，甩在撻斗兩旁。撻完一丘田，要是田已干涸，便把草垛一個一個立在田中晾曬;要是田里有水，便把草垛一個一個提到田埂上晾曬。于是，先前還是一片金黃的稻草，變成了一個個看守稻田的衛士，這是農村特有的風景。待草垛晾曬干后，又將草垛一個一個背到房前屋后，選一棵樹或樹樁依靠，用木棒和竹竿綁好底盤，扎成草樹，儲存起來，成為耕牛過冬的糧草。
小時候，我很喜歡背草垛，對做這個農活有莫名其妙的興奮感。去田野背草垛的時候，矮矮的個子，背著一個比人還高的背架，裝幾個或十來個草垛，拄一根竹竿或小拐耙子，穿梭在田間地頭，感覺特別神氣。每次去背草垛，大人總要叮囑，一次少背點，多背幾回，不要心厚，不然會摔倒。我卻并不把大人的話當回事，我行我素，每次都想多裝幾個，結果走在路上，或因背得太多重心不穩，或因不小心腳下踩滑，或因背架上的草垛被石頭樹丫之類的絆住，人仰草翻，連草帶人摔倒在田土里、水溝中。這時候，自己忍著疼痛，灰頭土臉爬起來，草垛也摔散了，只好叫大人來幫忙。大人先問一句摔到哪兒沒有?見我身體沒有大礙，一邊重新捆草垛，一邊教育責備——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便灰溜溜地立在旁邊，不搭一句話。
扎草樹是有講究的，要把稻草的頭朝樹干的方向，成圓形一層層地往上勻稱堆放，并且每放兩層稻草要交錯放一層，旨在增加相互的摩擦而不會輕易掉落。堆到快要封頂的時候，則需慢慢收小堆放的直徑，使草樹形成錐體。草樹堆成后一般要在頂部蓋上膠紙，以防雨水流進草樹導致發霉腐爛。從草樹上取草時，都是從底部開始。堆得好的草樹，即使把底部的稻草抽空，上面的稻草也不會掉下來。這也是農家代代相傳的智慧結晶。
扎草樹這個技術活，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只能幫忙，站在地上遞草垛，一個一個遞給大人，快不得，又慢不得，很是枯燥，弄不好草垛還會掉下來，少不了又遭大人教訓。扎草樹需要天氣晴好時一口氣做完，最怕扎在半途突然下雨。同行的隊友回憶說，小時候他跟著大人去扎草樹，餓了，去叫爸媽，大人為了趕時間，也不理他，他哭著喊著就掉到魚塘里，他爸當即把草一扔，從草樹上跳下來，跑到塘邊，跳進魚塘，把他抱起來。
我不喜歡扎草樹，但草樹扎好后，特別喜歡圍著草樹玩耍，有時和伙伴們鉆進草樹里面捉迷藏，或者躲在草樹底下睡覺，把頭埋進草樹里，聞著干谷草散發出的淡淡稻香味，格外溫馨，格外舒服。不過，在草樹下玩耍曾經發生過不少趣事。同村有家人，天黑了，大人勞作回來不見孩子，打起火把到處找，后來在一棵草樹里發現他睡著了，氣得將孩子一頓狠打。還有一個男孩，在草樹底下耍火，把別人家的草樹燒了，他媽媽一個冬天都在給別人家割牛草。草樹抽用后，會形成一些坑洞，成為雞窩，我們小時候，經常悄悄到草樹窩里撿蛋。有次我到親戚家，看見表哥從草樹窩里撿起蛋，當場磕開，將雞蛋吞了，連聲說，才生的雞蛋好吃、營養豐富。回來后我也學他，看到母雞生蛋后，立即跑去草樹窩里掏出雞蛋，趁熱磕開，一咕嚕吞下，味道極其不爽，從此再未吞過生雞蛋。
每年秋天扎草樹的時候，許多家庭都會給家里的床鋪換上新鮮的干谷草，再在上面鋪上草席或棉絮，睡上去感覺特別軟和，也特別暖和。講究一點的人，會選曬得很干成色很好的谷草鋪床，把床鋪弄得整整潔潔，也有不講究或干活毛糙的人，只圖簡單省事，隨便提兩個草垛鋪上，甚至鋪草時連草繩都懶得解開。聽說鄰村有家老人死了，后人在清理床鋪燒鋪草時，竟然在鋪草里發現一條干死的蛇，也不知道是鋪草時帶進去的，還是后來溜進去的。
到了冬天，特別是下雪天，牛關在圈里，放不出去，只能用干谷草喂。每天下午放學回家，我放好書包，刨兩碗大人溫在鍋里的飯菜，便跑去抱干谷草喂牛，臥在圈里的牛聽到我的聲音，一下子站起身，從圈里探出頭來，不等我將谷草放好，便伸出長長的舌頭卷了一把草咀嚼起來。我有時候拍一下它的嘴，或者扳一下它的角，叫它不要慌。它把頭輕輕擺一下，兩只大大的眼睛看著我，繼續有滋有味地咀嚼谷草。有時我放學回來忘了喂，它會將頭伸出圈外，不停地晃動，掛在頸脖上的鈴鐺響個不停。
草樹上的干谷草除了喂牛，還有很多用途。比如用來搓草繩、打草鞋，在水江一帶，還是用來制作地方特色食品——灰粑的重要原料。小時候穿過父親給我打的草鞋，但穿得很少，看到其他家庭的孩子穿膠鞋，自己穿草鞋，感覺傷面子，寧愿穿打補丁的膠鞋，也不愿意穿嶄新的草鞋。前幾年，我路過東街巷子，看到有攤位賣草鞋，買了一雙放在車上，有幾次穿出去，其他人看到，還覺得很拉風的樣子。
那個時候，草樹很多，有關草樹的故事，也很多。如今，即使在偏遠的農村，也很少見到草樹了。隨著城鎮化的不斷推進和農業機械化的不斷推廣，農村已經很少有人喂牛耕田犁土了，那個曾經在農村十分普遍的景物，要不了多久，或許將徹底消失。
偶然看到的草樹，勾起了我和隊友們深深的回憶，觸發了深深的感嘆——那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時光，再也回不去的純真歲月，再也回不去的深情農村。
草樹將永遠存留在記憶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