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馨
1
有部舊電影叫作《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多年過去，內容早已淡忘，片名這句話倒深入心底，它激發了我對春天一切新生事物的向往。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比一個春天的邀約更令人愉悅?
人間芳菲四月天，我站在南川金佛山2200多米的海拔之上。山下是久雨之后的陽光燦爛，光影在吐綠的葉尖上顫動，玫瑰色的花兒趕趟似地開，映著初晴的蔚藍，讓人想大口暢快地呼吸。
去金佛山赴一場杜鵑花開的盛會。上山的路途并不遙遠，先乘車沿公路盤旋而上，再換乘索道在金佛山的絕壁間提升。路道旁，槐樹舉出雪白芬芳的花串。纜車徐徐上升，群山匍匐在腳下，我們從黃色的崖櫻桃花上面飄過，觸手可及都是季節的溫潤。
我曾多次登臨金佛山。酷夏，在這里可享受舒爽到骨子里的清涼;寒冬，暢游冰枝垂掛的閬苑仙境，品味飛雪與肌膚親密相觸的情意。盡管如此，我卻從沒想過在春天里，去拜訪金佛山上規模浩大、宛如絕世仙姝的高山杜鵑。
在我周邊的山里，也有野生杜鵑生長，一到春季便開始泛濫，為平淡的山野增添了光彩，名曰“映山紅”，其實也有紫色與白色的品種。在感覺上，映山紅更像是樸實無華的鄰家女子。我也曾在川西的瓦屋山見識過高山杜鵑。它們生長于2000多米高海拔的地帶，株型高大，葉片闊長。那次去是清明，杜鵑枝頭上雖已鼓起一個個細長的花苞，卻如同當時的冰雪氣候一樣，儼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這讓我想起作家張抗抗有一次去洛陽看牡丹，因為氣候偏冷，牡丹未開，落寞而歸寫下的《牡丹的拒絕》。人類的移情賦予了植物諸如潔身自好、不隨波逐流等可貴品性，但自然界的花卉嚴格依時序而動，卻是顛撲不破的自然規律。
金佛山的野生古杜鵑公園并非如我想象中，一走進去便是一片繁花似錦。前一段，金佛山方竹以及不知名的灌木喬木，將道路遮掩得嚴嚴實實，只有東一枝、西一簇的崖櫻桃花伸出頭來。那些枝條上竄出的柔嫩的葉和花，也讓人滿心感受到高原的春天在悄然萌動。漸漸的，有三兩團紅云出現在視野。它們高高盤踞在樹頂，大片的粉紅，因汲取了山野的精氣，少了俗艷，多了幾分清雅。細看，每簇花都由十幾朵小花圍聚而成，每朵花呈漏斗狀，圓潤飽滿。它的色澤內深外淺，中間有黃色的花蕊，遠望，又像一個個張開的小口。它們如遠離凡俗的隱者，俯視著過往眾生，人們仰頭觀望的姿勢，恰是對它虔誠的膜拜。
當地朋友說，這叫闊柄杜鵑，植株一般高達兩三米，和金佛山獨有的金山杜鵑、粗脈杜鵑、彎尖杜鵑、樹楓杜鵑等一起，構成了春天金佛山25萬畝、60多萬株浩大的杜鵑花海景觀。
2
步入景觀步道，視野變得開闊。逐級而下，漸入佳境。站于高處欣賞，又是另外一種感覺，有種意得志滿。各種淡紅、粉紅、玫紅的高山杜鵑鑲嵌在青山綠野，像打翻了顏料盤。單看一朵花并不起眼，但幾十朵、上百朵聚集在一起，以龐大的陣容、挺秀的姿態形成一道道視覺的沖擊波，共同織就春天的燦爛與錦繡。
金山杜鵑與彎尖杜鵑花瓣較為細長，彎尖杜鵑上還綴有深紅的斑點。粗脈杜鵑與映山紅相似，只是花型稍小。黃色的樹楓杜鵑看上去柔柔嫩嫩，卻是金佛山上的珍稀品種，它的名字聽說是為紀念一位為保護杜鵑獻出生命的當地人所起。山中氣候多變，時時云霧飄渺，影影綽綽中，神思不免恍惚了，分不清哪是花，哪是我，抑或人與花都置身一場來無蹤去無影的夢境。
讓人驚艷的還是古佛洞前的一株闊柄杜鵑。它從巖壁垂掛而下，正處于生命最燦爛的時期，每團簇生的花球足有人的頭部那么大，美艷不可方物，又不失端莊凝重。看到它，眼睛就再也移不開。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時候，合適的天氣，合適的心情，遇上對的人，或是最美好的風景，心中總會涌動出對生命的感恩。
行在南川，我的心緒常常被如金佛山上這般花團錦簇的景象牽動，每去一次，都能感受到這座城一點一滴的變化。
多年前的南川還是一個農業縣，從萬盛通往南川只有一條縣道。盡管近，但去得少，談不上有深刻的印象。自從有一次，我和家人去南川觀摩了一場體育賽事，對它的印象便大為改觀。比賽完，我們聽聞三秀有萬畝油菜花地，便趕過去了。記憶中是個下午，有很好的陽光，將油菜花襯托得宛如遍地金箔，一直向天際奔涌。我第一次見識到南川的大美。心如燒至沸點的水，開始翻騰。四周靜寂無人，我和兒子在田間小路奔跑，看花潮涌來、后退，有種魔幻似的效果。人如空氣中一滴水，融化在這恬淡的境界。上到高處，欣賞山谷、坡地油菜花田錯落層疊的景象，雖形狀各異大小不一，卻有著驚人的和諧。
之后，以現代農業產業為基礎，南川人把鄉村旅游做得風生水起。“十二金釵大觀園”聲名遠揚，將農文旅進行深度融合，漸漸成為重慶鄉村旅游的一個閃亮品牌。我驚訝于它奇妙的構思，將《紅樓夢》的文化意蘊注入鄉村旅游，更感嘆于它的大手筆，“十二金釵大觀園”并不僅限于大觀鎮，而是占地280平方公里，涵蓋了大觀、黎香湖、木涼等諸多鄉鎮……大觀園月月季季都推出賞花活動，且每處景觀規模都堪稱宏大，讓人盡享自然生態之美。再加上豐富的果蔬采摘、風味農家美食等一系列鄉村深度體驗，到訪的人們樂不思歸。
3
這些年，我常常踏著四季的節奏，徜徉在大觀園的柳葉馬鞭草、櫻花、玫瑰、荷花等浩大的花海中。它們或浪漫、或柔情、或熱烈、或清雅，無一例外充滿著生命的原動力。從春到秋，周而復始，一波波花的海洋，花的盛宴。在這超凡的力和美之間，我們往往啞然失語，進而徹底放飛身心。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置身于美好的場景，人往往會生出幸福的感覺。不只是花，這一場場花事，而是我們努力去改變的生活，讓它更接近理想的狀態，成為心靈的皈依。
直至有一天，我站在南川規劃展覽館，心中終于了然：規劃圖中南北中三大板塊，北部正是以大觀組團為中心設置的現代農業區，南部以金佛山為中心設置了生態旅游區。“景是一座城，城是一片景”。近年來，南川加快生態城市建設，相繼把中國旅游名城等響亮名號納入囊中，金佛山更是成功入選“重慶市巴渝新十二景”“2021年度川渝體育旅游綜合體”，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等等，南川城市對外的美譽度不斷提升。恢宏的發展前景，滿滿的南川速度!
金佛山風吹嶺下，有座古佛洞，走進去，宏大開闊，佛像莊嚴。據聞，自漢代傳入佛教，興盛時期，金佛山上的大小寺廟竟達幾十座。穿過可容萬人的大廳，從另一端新月形出口登上最高的觀景臺。此時又是云霧暗生，我們似立于云端。我知道，眼前的方外之境下，是一個日益煥發著生機和活力的城市。
它因東漢教育家尹珍設館教化而習禮儀，因崇尚清靜無為而遠離紛爭，一千多年的建制史為它積淀下深厚的人文底蘊。
遙想多年前的夏天從金佛山離開的情景，一縷火紅的霞光映射在主峰的崖壁上，金光閃耀，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如佛拈花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