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正宇帶領青年一代研究人員開展野外調查研究。 記者 甘昊旻 攝
■ 記者 鄧的
金佛山,福南川。世界自然遺產地金佛山擁有各類中藥材近5000種,享有“中華藥庫”的美譽。一直以來,有一群人,他們像牛一樣扎根在此,只為讓這寶貴的資源造福人民群眾。
他們,是扎根大山的基層科技工作者,重慶市藥物種植研究所(以下簡稱“市藥植所”)科研人才。
去年,一名也門導演將他們的故事搬上了熒幕,食草充饑、野獸蛇蟲、懸崖絕壁都是常態,更是多次徘徊于生死邊緣。
他們的工作沒有跌宕起伏,卻讓他們有傷痛,有辛酸,但他們從不以此作為負擔,反而在苦中作樂,始終懷揣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執著,在看似平凡的崗位上一代一代地堅守著,讓一切變得不平凡。
拓荒牛
讓寶山被看見
抗戰時期,惡性瘧疾普遍流行,嚴重損傷官兵的戰斗力。奎寧在當時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主要成分來自于東南亞地區生長的金雞納樹,在當時中國的戰場上,所有的奎寧都依賴進口。那時候,印尼是全世界最大的瘧疾特效藥奎寧的生產地,可由于日軍的封鎖,中國的進口管道被切斷。
經過研究發現,來自金佛山的道地中藥材黃常山具有較強的抗瘧疾作用,種植黃常山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務。1937年春,留美農學士劉雨若留學歸國,在三泉籌備建立金佛山藥物墾殖區。1939年,金佛山黃常山種植面積已達到1000畝,被廣泛應用于瘧疾治療,有效解決了當時千萬中國人的瘧疾之困。
“北藥長白山,南藥金佛山。”守著這么大個中藥材寶庫,一定要讓她造福于民。
1942年,年僅29歲的劉式喬只身來到金佛山,和同仁們一起把墾區變成了藥物種植、研究單位。此后數十年,從山洞到叢林、從懸崖到絕壁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當瘧疾橫行在抗戰的大后方時,劉式喬對治療瘧疾的特效藥黃常山進行人工栽培研究,發明了使用直接插播法種植常山的新技術;為了尋找到已瀕危的野生天麻,他進行了無數次的實驗,終于成功獲得了天麻蜜環菌的栽培原種,研究出人工種植天麻的方法,讓中國第一棵人工天麻在金佛山生了根。
后來,南川金佛山墾殖實驗區幾經改革與發展,成為今天的重慶市藥物種植研究所——這也是國內唯一成建制專業從事中藥栽培的科研機構。
童年時,劉正宇便時常跟隨父親劉式喬上金佛山采集藥物標本,對各類花花草草十分熟悉。小學六年級時,劉正宇患了腦膜炎,醫生搖頭、醫院拒收,家人只好把他背回來聽天由命,靠一個過路老人的指點,家人用金佛山上的草藥救回了他的命。從鬼門關回來的劉正宇,有了投身于藥用植物研究的初心。
后來,劉式喬倒在了工作崗位上,長眠在金佛山腳下,沒給劉正宇留下什么東西,只托人給他帶了一句話:“正宇,黨和人民培養了你,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你首先想到的應是人民。”這讓劉正宇更加堅定了研究藥用植物的志向。
已經延遲五次退休的劉正宇仍然感嘆于時間的無情,但這份默默無聞的堅持與熱愛已經超越了時間的維度。
“張軍、任明波、吳中寶……我們這里的科研人員很多都是繼承的老一輩的衣缽。”市藥植所副所長胡開治介紹,現在還有很多科研人員的子女也是學的中醫藥相關專業,都想讓這份初心傳承下去。
老黃牛
“埋頭干就行”
想象中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植物學家是什么樣的?
研究員蒲盛才會顛覆你所有的想象,今年53歲的他簡衣素餐、樸素無華,是個徹徹底底的“泥腿子”。
蒲盛才是市藥植所中藥材規范化生產中心主任,他的工作是幫助渝東南、渝東北地區開發適宜中藥材種植項目及服務全市鄉村振興產業結構調整等,幾乎每天都奔走在田間地頭。跟村民打交道時,他會耐心地講解中藥材種植中如何看準市場,如何根據土壤選擇種植品種,如何科學管理實現有機種植,同時有針對性地講解種植管理技術。跟學生打交道時,他會直接上手“挖土”,教會他們從實踐中找到理論知識的運用方法,做人做事都很純粹。
大概十多年前,市藥植所科研人員的福利待遇比較低,有人選擇到醫藥企業去謀個技術崗位,年收入數倍、數十倍地增長。談及為什么沒有離開市藥植所,蒲盛才說:“這項工作清貧而辛苦,且多數時間無法照顧家庭,一般人很難堅持。但是,一塊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種好一味藥材就可能改變農民的生活,一粒種子就可能成為拯救蒼生的良藥。我是農民的兒子,既然能做這些事,埋頭干就行了!”
藥研人的努力在鳴玉鎮鳴星村起了效果。從2016年來,胡開治組建團隊陸續收集了全國金錢草種質資源50余份,初選出優良品系2個并進行推廣,2020年,南川打破了金錢草規模化人工種植在國內尚無先例的歷史。同時,為了保證金錢草采收質量,市藥植所提供全程技術服務,并采取“公司+農戶”方式,由公司負責首次栽種,農戶負責日常管護,干貨按照不低于8元/公斤的保底價進行收購,直接供貨給藥廠,讓金錢草成為致富寶。
這些年,市藥植所在石柱縣中益鄉、酉陽縣浪坪鄉、涪陵區大順鄉、渝北區大盛鎮及南川、云陽、巫山、豐都、大足、銅梁、潼南、巴南等多個區縣建立了黃精、靈芝、天麻、白芷、金錢草、木瓜、淫羊藿、馬褂木、前胡、玄參等種苗繁育或示范推廣基地,向重慶、云南、四川等省市30余家企業推廣白及種苗1.5億余株、面積4萬余畝,培訓基層技術人員近4000人次,新增產值5億余元,積極助推當地經濟社會發展。
孺子牛
俯首為人民
得益于南川良好的人才環境,很多人都選擇到此就業,同樣,市藥植所也在近些年吸引了很多新鮮血液的加入。
曹敏和余米夫婦就是其中一對,他們已經來了7年,在南川扎了根。
曹敏所從事的是植物研究。在市藥植所這幾年,她去過山里收集植物標本,一天見到的蛇比前幾十年都多;她也去過青藏高原,因為女性上廁所不方便,她試過一天不敢喝一口水……最近,她主要研究金錢草種植,由于對金錢草過敏,全身又腫又癢,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細縫。
“這份工作確實很辛苦,我已經很久沒有穿過裙子、高跟鞋了。但是所里每個人都樂呵呵的,能堅持苦中作樂。”曹敏說,“你知道正宇梅花嗎?那是用劉正宇老師名字命名的植物,不管多少年后,他的故事和他的梅花都會被世人銘記。這幾年,胡開治副所長帶著我們當科技特派員,指導農民種中藥材,農民賣了藥材拿到錢那天一個勁兒地感謝我,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都覺得人輕飄飄的,像踩在云朵上一樣輕快。還有每次看到肖波主任那盞夜深加班時亮著的燈,覺得自己的努力遠遠不夠,發自心底的佩服。或許這就是榜樣的力量,老一輩講奉獻,不論在科研上還是在生活中都會幫助我們,讓我們成長,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們,被‘傳染’上了熱愛,對鉆研也會‘上癮’。”
現在日常回到家,曹敏小兩口都不會喊累,反而會在科研成果上“較量”,以此成為做家務的衡量。因為熱愛,年輕一代學會了奔跑。
“時間從來不會撒謊,干工作就必須拿出成績。”比曹敏早來一年的四川小伙兒竭航已經取得了副高級職稱,他主要研究的就是林麝。
林麝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動物,膽小怕人,但一腳能把人踢暈過去,所以研究林麝也很危險。整個市藥植所只有趙貴軍可以讓它們放下戒備,像貓兒一樣溫順。這讓同樣研究林麝的竭航很是羨慕,他也十分清楚,要不是幾十年如一日的付出,這些林麝可不會輕易“屈服”。現在,竭航的目標就是讓林麝也“溫柔”待他,并且能在林麝研究上有更大的突破。
“市藥植所給大家提供了最好的科研環境,我們會繼續保持熱愛,發奮研究,用更多的科研成果回饋社會。”竭航坦言,科研是條很長很有趣的路,感覺走一輩子都不夠。
南川的命運與金佛山緊密相連,金佛山的命運離不開這些基層科研人才的堅守:離別故土,他們在南川一干就是一輩子;與星月同行、與危險為伴,他們探索著人類未知的動植物世界;一代一代地繼續堅守,他們的樂觀努力讓綠水青山變成了金山銀山。